夏三黑雖獰笑了聲坐下，但是笑聲凄厲，帶著顫音，表面鎮(zhèn)靜，內(nèi)心實(shí)是悲憤已極。

眾人見狀，也想不出說什話好。愁容相對，靜過一會，三黑面色忽轉(zhuǎn)，回了原狀，隨便談?wù)f，若無其事一般。眾人總覺不大好受，勉強(qiáng)隨口應(yīng)答。談不幾句，忽一店伙奔進(jìn)，向三黑稟道：“適接羊筏水報，總頭領(lǐng)府上大火，渡口羊皮筏子已被人盜走一個。吳頭領(lǐng)府上也是大火，均無一人逃出。”底下還要說時，三黑微笑道：“此事早已知道，由他去吧。從明日起，我便住在這里好了。”正說之間，又一心腹店伙飛步跑進(jìn)，喘吁吁說：“常祖師爺駕到，還有兩位朋友同來。”

吳勇見來人奔走慌張，疑心又出什么禍?zhǔn)?，心正嚇得怦怦亂跳。悲憤痛絕，失志短氣之余，只此一線生機(jī)，一聽所盼的人居然連夜趕來，不由驚喜忘形，竟連三黑在座俱都忘卻，問得一聲：“人在哪里？”縱起便往外跑。還未跑出屋門，吃三黑一把攔住，喝道：“他話未完，你這忙怎的？”隨問來人：“小魚鷹蔡全和鐵巴掌牛四兩人回來也未？常祖師爺同那兩位朋友，現(xiàn)來本店，還是去往北號？”

吳勇聞言，才想起先前蔡、牛二人往請常明元時，三黑曾命各騎快馬分兩條路前往，常明元不論何時起身，務(wù)要相隨同行，由水路乘皮羊筏子前來，一則圖快，二則防在途中走單，又受敵人暗算，常明元既在天明前趕到，可見二人至少總有一個到了金天觀。

現(xiàn)在南北兩號住著不少商客，三黑只管和人拼命，但在沒有一敗涂地、不可收拾之際，決不愿張揚(yáng)出去。二人俱是死黨，不會不知。常明元更是三黑尊而又親的師父靠山，無須絲毫避諱客套。即便同有朋友，也非外人。按說二人如與同來，就不越墻而入，也應(yīng)領(lǐng)了直到里進(jìn)，怎還要著人通報？來人又未提說有蔡、牛二人陪來的話，方覺奇怪。

來人原在北號店中守候，因知當(dāng)晚情勢危急萬分，仇敵厲害，只常明元一個救星，所以見了人便飛跑趕來報信。本就有點(diǎn)心慌氣促，話未說完，見三黑滿臉煞氣，目射兇光，厲聲怒喝，一攔吳勇，積威之下，說話不投機(jī)益發(fā)觸怒，心一害怕著慌，話越答不上來。

還是三黑粗中有細(xì)，見蔡、牛二人未來，反是北號徒黨通報，知非無故。來人口吃，知他畏懼自己，話有顧忌，忙喝：“你只管說，與你無干！”來人才定神低答：“適在北號，看見常祖師爺同了一老一少兩位外路口音的俗家朋友去到店里，蔡、牛二位頭領(lǐng)均未同來。一到問明馬震住屋，便各取出一份名帖，令一弟兄代為投遞，說是拜會。三掌柜胡玉請他三位進(jìn)到密室洗漱少歇，答說無須。后來湊近身旁，剛說得一句寨主和吳頭領(lǐng)現(xiàn)在南號，恭候祖師爺法駕。常祖師爺答聲曉得，將手一擺，胡玉只得退下。我怕寨主和吳頭領(lǐng)懸念，連忙跑來通報?，F(xiàn)在沿河岸已設(shè)有信號燈，如乘皮筏前來，到了上游三十里，掌號燈人便有信號傳來，不等人到，南北兩號全都得信，事前并無音信。今晚風(fēng)沙甚大，三位身上沾有沙土，乍進(jìn)門時，年輕的一位幾乎變成了黃人，進(jìn)門以后才自撣落，看神氣，必從省城起早趕來。”

三黑素知常明元狂做自大，目中無人，自己派人相請，來了一面未見，先往拜望仇敵，不論用心如何，就算他是先禮后兵，敵人勢盛難惹和雙方本領(lǐng)高下已可看出幾成。

自己連遭挫辱茶毒，全家慘死，實(shí)指望血海深仇盼他到來代為報復(fù)，想不到會有這等舉動，直似一桶涼水當(dāng)頂潑下，由脊縫起直到腳心全都涼透。連急帶氣，不由得身往后退，倒座椅上，手足冰涼，周身亂顫，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
吳勇聞報，也覺惡道一到就向仇人先遞手本，明是怯敵，想留退身地步，只不知他既知不是對手，盡可在事前規(guī)避，如何又來做這丟人舉動？好生不解，見來人尚等立三黑面前聽候意旨，方想打發(fā)他前往北店探望。忽聽窗外有人縱落，驚弓之鳥，心方一跳，跟著門簾啟處闖進(jìn)三人。

室中諸人定睛一看，一個正是三黑的好友，師兄撫衙武術(shù)師何天勝。一個是生就貓頭黃發(fā)、尖嘴縱腮、鉤鼻火眼、額上青筋怒凸的矮子，俱都穿著一身夜行衣。另一個便是奉命往省城搬請救兵的小魚鷹蔡全，周身水濕，左額角被人用暗器打傷，傷口受水沖刷已然泛白，往外流淡血水。先時用手掩住，進(jìn)屋才行放下，所以滿臉塵污，額角傷處有一巴掌大，成了灰白色，進(jìn)門便倒在椅上，甚是狼狽，看神氣，好似受傷之后又投了水。幸那暗器是由額角擦過，只將皮肉鏟去一小塊，額骨碎得不多，所以逃得活命，因在水里受凍，失血又多，臉成了鐵青色。何天勝和那矮子雖無什與人爭斗痕跡，可是滿頭全身盡是沙土，何天勝更滿嘴都是，連咳帶嗆，蔡全原是二人挾扶進(jìn)來的。何天勝見了眾人，連話都不顧得說，只把頭一點(diǎn)，便急喊打洗漱水，一面滿口亂噴唾沫，不住作嘔，一面抄起布撣子，向矮子身上和自己身上一陣亂撣。

三黑先本想充光棍，不愿假借官力，只請惡道一人，并未請他，見他忽然和惡道先后腳到，還同了一位朋友，料是受了惡道所差。像今晚這等對頭，官家勢力雖無用處，似此不請自來，總還有點(diǎn)打算。心頭死灰不禁重又燃起，忙和吳勇?lián)屒靶卸Y，催備茶水酒飯，張羅不已。哪知何天勝和那矮子快到店時，也是吃人暗算，弄了滿嘴沙上和臟東西，急于洗漱。二人這一張羅，反倒害他們手腳忙亂，急得何天勝含著滿口沙將手直搖，連洗漱了好幾次，覺著口中無什么氣味才行答活，并給矮子引見道：“這位便是師父的好友，當(dāng)年河?xùn)|一霸，人稱過天星、風(fēng)火神猴封啟旺封老前輩。”

夏、吳諸人對封啟旺久有耳聞，知他專門點(diǎn)人死穴，獨(dú)創(chuàng)風(fēng)火門滾地錦、拳拐捧三法，出了名的心辣手狠。居然肯作不速之客患難相助，不特復(fù)仇有望，面上也有光輝，不由驚喜交集，慌不迭納頭便拜。

封啟旺到時，雖然驟出不意也中了敵人暗算，畢竟功夫有了火候，人又陰狠沉鷙，沙土只管隨風(fēng)打到，仍被覺察有異，底下便留了神，只頭一次臉上略微沾染。不似何天勝，始而當(dāng)是天風(fēng)，覺出有異以后又開口叫陣，鬧得滿口都是沙，卻沉穩(wěn)得多。一進(jìn)門便看見那三個受傷的在旁榻上熬痛呻吟，耳被割去一只，手足無一轉(zhuǎn)動，看出被人點(diǎn)了重穴，自己恰是行家，見諸人禮拜，忙攔道：“自己人何必多禮？報仇也不在今天。便你們不報，我也要報呢。這三位老弟是被老馬手下人點(diǎn)了穴吧？等我先試一試，看救得轉(zhuǎn)不。”

三黑聞言大喜，忙答：“正是被人暗算，求老前輩解救才好。”封啟旺隨往榻前走去，仔細(xì)看了看，眉頭一皺道：“按說他們這些假仁假義的小挨球的，照例點(diǎn)穴都留后手，不把人弄死。本來容易救轉(zhuǎn)，無如時候久了，不先準(zhǔn)備一下，他三人非殘廢不可。

你快準(zhǔn)備醋和火炭，我還帶有點(diǎn)藥。人雖不致殘廢，再想和人動手就不準(zhǔn)行了。”

夏、吳二人見這大名望的人物都來助陣，必還有點(diǎn)指望。如無幾分把握，誰也不肯把一世英名無故毀于一旦，因而想到惡道去拜馬震，也似別有深意，并非一定便是甘居下風(fēng)。當(dāng)時只顧高興，也沒把頭兩句話聽清，一面催人去備醋盆火炭，一面延客就座。

三黑先賠笑說道：“小輩不才，受馬老賊欺凌，又將我和吳老弟全家殺死。有心與仇人拼命，無奈不是對手，迫不得已，命人往請師父常真人。適聽人報，常祖師爺駕到鎮(zhèn)上，先往北店與仇人相見，正測不透是何用意，不料何師兄陪了老前輩駕到。以前常聽我?guī)煾刚f起老前輩的大名，如雷貫耳。有諸位和我?guī)煾竿瑏?，我這血海深仇，報得成功，自沒什說了。”

封啟旺人雖險毒，卻極喜人奉承，三黑這么一恭維，反倒把口堵住，不好意思直說來意。何天勝素日自傲，氣焰極盛，失意的話也覺無顏出口。

二人方一沉吟，店伙已將醋、炭等物取到。封啟旺乘機(jī)答道：“你先不要忙，等我救完人再和你們細(xì)談。令師大約一會也同令祖師到來了。”三黑一聽，惡道的師父不老仙鷹爪天王郅進(jìn)也隨同到來。久聞此老一身驚人氣功，刀箭不入，兩手利如鋼抓，能在三十步以內(nèi)空抓傷人要害，在西北諸省一帶享名甚久。年已百歲開外，十余年前洗手入山，隱居新疆天山南路博索嶺，已早聲明不再與聞世事，竟會來此助陣，是真做夢也想不到。聽說還有一個年輕的，想必也是與師父同輩的有名人物無疑。必定因?yàn)槌鹑诵惺绿讯纠?，為了一個下人，競殺了兩個全家，天網(wǎng)恢恢該遭報應(yīng)，否則這些人便請也請不到，哪會如此巧法？不禁心中又是一驚喜，方要開口。

封啟旺已將身邊藏藥取出，走到三個受傷人榻前，先將藥用水調(diào)好，與仵、烏、郁三人各喂了一碗，重又仔細(xì)查看一番，驚道：“這廝所點(diǎn)雖非死穴，手卻下得這重，和點(diǎn)死穴也只差著一口氣，分明有心叫人臨死還受好些活罪。有什殺父之仇，值得如此狠毒？如晚來個把時辰，焉有活路？就這樣，還得熬上一回大苦才能救轉(zhuǎn)呢。照這可惡行徑，不像馬老頭子門下。適才乘風(fēng)撒沙土的，定也是這驢日的，遲早遇上我老封，叫他受用！”隨說隨用手向傷人前后心揉按。

三人自被點(diǎn)倒，已然痛苦，及至這一揉按，越覺按處骨痛髓脹，勢欲潰裂，所受苦難百倍先時。無如自己平日也算是三黑手下有名之輩，當(dāng)著外人，不得不咬牙忍受，疼得頭上汗珠滾落如豆，方自忍痛苦熬。封啟旺挨次揉按一過，倏地倒提起烏長勝雙足往側(cè)一甩，就勢連身縱起，飛向桌上，將手中傷人一路亂甩亂抖，猛的一掌向開穴打去。

烏長勝吃他連甩帶抖，頭暈眼花，百骸欲散，奇痛徹骨，煞是難熬，偏又出聲不得，正恨不能求死，猛覺背上著了一下重的，心中一震，眼前一黑，當(dāng)時閉過氣去。封啟旺更不怠慢，將人扶起，縱回原榻放倒，就勢又將郁、忤二人相次如法施為。等全氣閉昏死，才從身旁取出一些藥粉，朝三人鼻孔里各吹進(jìn)去，跟著將那燒得通紅的鋼炭用鐵鉗夾起，擲向醋盆以內(nèi)，噓噓連聲，滿室醋氣刺鼻。烏、仵、郁三人也各自狂吼回生，除因點(diǎn)穴時久，氣血失御，驚醒以后周身酸脹外，別的都已復(fù)原。

三黑知道這類點(diǎn)穴法最是辣手，即也曉得穴道，仍須內(nèi)外功俱臻上乘的能手才能解救，稍失輕重一點(diǎn)，人雖救轉(zhuǎn)，也成了殘廢，至少要調(diào)養(yǎng)個三五月，才能免去許多痛苦，并還終身不能用力。見封啟旺解救得這快這好，果然名不虛傳，忙率眾人上前拜謝，贊不絕口。烏、郁、仵三人自不免大罵仇人一陣，封啟旺只不則聲。

三黑仍自想以為復(fù)仇有望，催著擺好接風(fēng)酒肴，請封。何二人上坐，率眾陪坐，將酒斟上，正要開口詢問詳情。封啟旺見惡道常明元等還未到店，心中憂疑，自己縱橫一世，失意丟人話也實(shí)不愿出口，便將酒干過一大杯，朝著三黑苦笑道：“夏寨主，莫以為令師和我們來此便要出氣，可知今晚事已鬧大，不是當(dāng)時可了的。令師和郢老天王和對頭不過幾句話的交談，照理今晚雙方都不致有什么舉動，怎去這久？好生不解。也許郢天王心高好勝，在北店受了對頭幾句話，當(dāng)時未能發(fā)作，自覺掃了顏面，不肯來此，令師送他走了。我想令師已定把話交代，對頭任怎不通情理，也必不會在訂約以前再行倚強(qiáng)欺人。他們至遲明日起身，弄巧此時走了都說不定。諸位自管痛飲，等我往北店看看去，就便要查出適才暗中鬧鬼的鼠輩是誰，也是一樁要事。”

三黑聞言，才知今晚師父只和人訂約交代，看神氣仍落下風(fēng)，不特惡道不行，大約連本省撫院大官的勢力都用不上，難關(guān)雖得勉強(qiáng)渡過，想起全家眷口死得可慘，心中一酸，方覺一股冷氣由后脊梁直貫下去，說不出的難過。見封啟旺已按住吳勇顫手握住的酒壺離座要走，忙攔道：“我?guī)煾笖酂o不來之理，老前輩何必親去？我命手下人前往探望好了。”

封啟旺道：“老馬雖橫，還不致趕盡殺絕。照今夜對照行徑，他帶來的幾個小狗娃萬分可惡，什事都做得出。在令師未來，沒得實(shí)信以前，你們的人最好不要亂走，和蔡頭目一樣受人暗算，那是何苦？我自問不能勝過老馬，小狗娃們卻無奈我何，就著還辦一事，仍是我去的好。你一定要問那丟人的事，何、蔡二人一一盡知，問他們吧，我一會就回。我這人最恨虛套，由我自來自去痛快得多。”說罷起身。

夏、吳諸人強(qiáng)忍悲酸，趕送出去一看，封啟旺到了院中，輕輕一縱到了房上，只一晃就沒了蹤影。三黑暗忖：“此人身手矯捷，正不在師父以下。不老仙鷹爪天王郅進(jìn)武功更是絕倫，比他和師父都強(qiáng)，怎也不是馬震之?dāng)常繉︻^方面必還另有強(qiáng)手無疑。”越想越覺前路荊棘，來日尤難，滿腹怨愁，率眾回房，強(qiáng)打精神給何天勝重斟上酒，又詢經(jīng)過。

何天勝已聞知夏、吳二人眷口兇信，見三黑雖強(qiáng)打著一副笑臉，無如創(chuàng)巨痛深，心如刀絞，說話形色依然流露出來，好生代他難受。聞言答道：“大后日本是師父壽辰。

師父不知怎的，近來心緒不佳。因敝少東年輕喜事，得信必要張羅做壽，惟恐傳揚(yáng)出去，對誰也不曾提起，除卻師父的幾位老朋友和在遠(yuǎn)處的同門，現(xiàn)在只我和魏進(jìn)、張子良知道。我因今年恰是師父五旬整壽，就不出帖，那遠(yuǎn)近各地好友晚輩，是記得的，也必趕來慶賀。師父既非執(zhí)意不許聲張，那么就著觀中諸人和遠(yuǎn)路來的好友，和師兄們設(shè)宴慶祝，聚上幾天總該可以。近日恰值敝少東瞞著老頭，納了一個民女為妾，正熱頭上，傍晚便回里院，不再出來，比起往日清閑。我趁空跑往觀中，本意和魏、張諸位師兄弟商量這壽怎樣做法，議定之后再通知你。到觀一看，就這一天工夫，已來了好些位遠(yuǎn)客，都是來給師父拜壽的。內(nèi)中還有師父平生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患難之交。一是師祖不老仙鷹爪天王郅進(jìn)的侄子小天王郅成，一是先走那位。我去時見所有二十多位老少兩輩遠(yuǎn)客，都在丹房以內(nèi)說笑，俱都興高采烈，想要鋪排熱鬧幾天。師父卻未在房里，問魏師弟，說在后偏殿里，和郅小天王、封老前輩一起在會遠(yuǎn)客。我知師父不會避我，又慕小天王威名，極欲一見，故意往后偏殿門外走過。師父正送客走出，面色頗為難看，見我喚住，命給來客見禮，才知那客也是一位有名人物，師父好友，姓黎名范，外號狼禿子四眼狼。我隨師父送完客，仍回后偏殿拜見郢、封二老之后，師父又告訴我，這次壽日決不鋪張，到日只和現(xiàn)有的好友門徒閉觀痛飲，不許向撫衙提說一字。漸漸談起有人要和師父作對的話。聽三人口氣，對頭頗似一個勁敵，黎禿子便為報信而來。郅小天王并和對頭相識，意欲從中和解，師父已有允意。封老前輩力說：‘那廝怪脾氣，同伙諸人個個可惡，向例趕盡殺絕。只要一作上對，怎么也是不行，專和我們這樣人為難，任憑怎么讓他也是無用。休看你和他們相識，那是平日不曾犯惡，又有老天王的情面威望在內(nèi)，如為此事，你去也白饒一面。他答出話來，準(zhǔn)叫你氣都沒法喘，與其白白丟人，鬧個怕他，事情仍是不了，還不如約請我輩中能手，與他約定日期地點(diǎn)拼個勝負(fù)，就敗也是光棍，何況未必。我是直腸人，話存不住，郅大哥如覺兩面交情相等，盡可坐觀成敗，兩不偏袒，一概不傷，否則便請相助一臂，也顯多年交情，為友義氣。’封老前輩原知他和師父交情，故意拿話反激，氣得郅小天王臉漲通紅，冷笑說道：‘小封，你當(dāng)我姓郅的怕人么？不過比你老弟多活了幾年，見識得稍多一些，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結(jié)。照實(shí)說來，常二弟和你們也實(shí)有些手辣理虧之處，才賣我這張臉，為雙方化解，至不濟(jì)也把目前避過，好作準(zhǔn)備。人家賞臉不賞雖拿不定，要說壓著這面，去向人家卑躬屈節(jié)求情賠罪，休說以后常二弟和你們諸位不能再在江湖上跑動，便我又何能有臉見人呢？我和你為人性情和常二弟一樣，都恨不能把那些對頭斬盡殺絕才稱心意，無如這事萬辦不到。你不必拿話激我，以我和常二弟的交情世誼，湯里火里決無推辭。你們都不愿善了，我也決不長他人志氣。憑我先無必勝把握，我總陪著登場，賣我這條老命。這些人真不好斗，千萬想打主意再招呼，不可冒失上前，誤了自己還誤別人。’封老前輩見小天王生氣，又抹稀泥賠話，說：‘我早就得信，胸中已有成竹。還未及和常二哥說，黎禿子就做張做智，趕來報信。我實(shí)不是有心來氣你，還知道這群驢日的得知常二哥代官府出主意，上機(jī)密奏折，設(shè)下卡子，道上驛探，暗派得力門徒協(xié)助官差與他們?yōu)殡y。其實(shí)我們擒到他們黨羽，立即就地殺死，只取信物回來，附折密奏，并不經(jīng)官，設(shè)計甚巧，機(jī)密異常，為期才只三月，共總殺過他們兩個無名的小樓啰，除各有一面號牌外，別的什么都沒有。福撫臺和駐防將軍密商數(shù)次，因?yàn)榛撕枚嚆y子只殺兩人，沒有一點(diǎn)做憑信的文件，單憑兩面和小孩玩物一樣的竹塊，奏報上去恐受申斥，至今尚未議決。不知怎的，竟會被驢日們探知底細(xì)，人是再弄不到一個，卻把我們恨入骨髓，立意尋仇，說什么也不肯甘休。聽說人已派出，三兩日內(nèi)必定登門來打招呼，要日期地點(diǎn)。老大哥以為我們只把前事撤銷，不再和他手下為難，便可和解，直是夢想，不信你就走遭。我知此事萬萬不行，所以那等說法。你是我的老大哥，難道還因說錯了話見怪不成？有道是兵來將擋，水來土掩，真?zhèn)€不行，令伯父老天王還能不管我們？日前我已派專人四出去約滕、薛、王、伍諸位去了。多年水火，借此一拼也好，省得彼此懸著難受。’我這才知道事因前三月師父和你所說那事而起。對頭我也曉得幾個，這些話老三為要機(jī)密，來客只管都是近人，除我是當(dāng)初引線人，于此有關(guān)外，暫時誰也沒有告知。晚飯后，眾人都去大殿聚賭，有的瞞著小天王，由后門弄幾個賣唱的去往地室作樂。老三個又把我叫往密室商量。正說之間，守門道士抬了牛四兄弟進(jìn)來，頭面青腫，人被點(diǎn)了啞穴，左耳也吃割去。問道士，說先聽撞門之聲，開門一看，牛四弟已橫倒門側(cè)，看出熟人，抬了進(jìn)來，看神氣，大約吃人點(diǎn)穴時正在用力逃跑，情急害怕，沒收住勢，撞向門上跌倒，震傷內(nèi)臟。郅、封二老俱是行家，忙即解救，人雖得醒，至少要養(yǎng)半年才能痊愈，并還非殘廢不可，不能再用氣力做本行生理了。醒后問他，說奉你命來此求救，到時城門才關(guān)，剛縱上城，便遇見一個頭戴人皮面具、穿著一身黑的小矮子由后趕來，笑說：‘你往金天觀向妖道求救，有姓蔡的也夠了。三清教下不講究吃素么，要牛作什？你這廝是葷的，有些犯諱，乖乖送我一只牛耳朵，作為我送朋友的禮物，自個爬回去，省心得多。’請想牛四兄弟如何肯吃這套？初上來還疑是老馬親來，沒敢就動，繼查那小狗種帶著南方口音，聽去年紀(jì)甚輕，酒氣薰薰，步履歪斜，說話時舌頭發(fā)短，看那身量，直似十四五歲孩子。四兄弟先被他嚇了一跳，并未停步。小矮子邊追邊說，直喊四弟停步，等他說完再走，累得直喘，稍快一點(diǎn)便難追上神氣。四弟漸覺萬萬不是老馬，以為是他所用小娃，仗酒壯膽，趕來欺人。怒火頭上，哪知小狗種存心戲弄，更沒想到自己和蔡老弟的姓名來意小狗種怎會知悉，不等話完，回身拔刀就砍，誰知上了大當(dāng)。那小狗種大約天生矮子，井非小孩，據(jù)牛四弟說，下手勢子極猛，又在向前飛跑之際，一言不發(fā)，驟出不意，突然回身一刀，兩下相隔又近，便是你我遇上，也不敢說就能從容避過，那小狗種身法真?zhèn)€快極，刀砍過去，只覺黑影一晃，左臉上便吃了一個大嘴巴，連牙都被打活。四弟仍不知道厲害，怒火越盛，持刀朝前亂砍。小狗種身無寸鐵，只憑雙手，把四弟打了個暈頭轉(zhuǎn)向，最后見不是路，才往城下縱落，亡命向前飛跑，快到觀門，方喜沒有追來，小狗種忽從前面大樹后閃出，只說了句：‘進(jìn)觀不管，左耳須要留下。’四弟連吃他苦，未免有些膽寒，又見觀門已到，情急之下往前一縱，欲待叩門呼救。話未出口，聲隨人到，猛覺腰間一麻，通身便失知覺，由著余力，往觀門上猛撞上去，當(dāng)時胸前一震，血往上逆，就此跌倒。昏迷中，只覺小狗種就用四弟手中刀割下左耳，從容走去，行時還說：‘你是葷的，牛鼻子許不受用，我還是給他找素菜去。’等守門道士開門出視，除四弟受傷倒地外，四顧并無人影。師父和封老前輩聞?wù)f小狗種上門欺人，大怒之下立要縱出。郢天王皺著眉頭將他拉住，說道：‘我已知道小賊是誰。他既來金沙鎮(zhèn)，告急的是兩人，一個已傷，另一個也必不肯放松。他為給我們難堪，必又將人凌辱個夠，引到觀門再行下手，可惡已極。小賊身后必有能者，要去我四人都去。常二弟速往前殿通知大家，留意戒備即速同往金沙鎮(zhèn)來路迎去。頭一人為他暗算，我們還可說是不知，蔡全再為所傷，大已丟人。’隨說隨取各人兵刃暗器往外跑。才一出門，還未放開腳步，忽見師祖老天王挾了蔡兄弟如飛趕到。迎進(jìn)觀去，拜見后一問，原來老師祖也得了信，因他年已百零九歲，生平徒弟現(xiàn)只師父一人，親屬又只小天王郅成和侄曾孫郅尚。這祖孫二人俱和師父患難之交，愛屋及烏，惟恐冒昧從事，特意趕來招呼。趕到蘭州城外，瞥見河岸上有一小黑衣人，倒提一人往水泥里亂浸，口中譏嘲不已，過去一問，那人正是蔡兄弟。小賊竟認(rèn)得出是老天王，卻不害怕，理直氣壯地還說了兩句便宜話，才將蔡兄弟交與老天王，揚(yáng)長而去。老天王當(dāng)他乳毛未干的頑童，未曾和他一般見識，挾了蔡兄弟趕往觀中，問知就里。蔡兄弟原和牛四弟分路走來，到了河邊，因覺走水路順流直下，回走比馬快，還安逸，便往渡口，命管渡頭目將常用大羊皮筏子下水，多備燈燭茶果等用。交代完畢，剛順河沿往城里走，也是吃那蒙面小黑鬼攔住去路一陣戲侮，動起手來，未后連受好些傷，又將耳朵削去一只，倒提著往河邊水泥里亂浸個夠，如非老天王趕到，正不知還出什丑呢。小黑鬼雖然叫陣倔強(qiáng)，老天王因他是個后輩，算定背后有人，事情沒弄清白，當(dāng)時不值與他計較。及和大家相見，問明經(jīng)過，才和我們說：‘那小黑鬼看去年輕，實(shí)已二十多歲，生來矮小，又故意裝作小娃神氣，好讓別人欺小上當(dāng)。在江南各省很有名望，自來無名無姓，人只知他外號黑摩勒，生小就有異質(zhì)，十一二歲便在江南出名，學(xué)有一身好功夫。前師已死，后拜老賊七指神偷葛鷹和一劍仙為師，越發(fā)學(xué)得刁鉆古怪，神出鬼沒。另外還有一個師叔，便是去年師父和你們提說那專與江湖上人作對、老不肯死的司空曉星。小黑鬼與他兩個形影相隨，寸步不離的同伙，一名田鐵牛，是他徒弟，本領(lǐng)還在其次。最厲害的是他拜弟江明，乃黃山劍仙蕭隱君門下，已然學(xué)成劍術(shù)，常人決非對手。據(jù)說他乃前明宗室，江也假姓，有一姊姊已成劍仙，更比他強(qiáng)，竟到飛行絕跡地步。這些狗娃，和北天山狄家叔侄、新疆哈密沙漠里隱居的蜀東五老都有世交淵源，牽一根頭發(fā)便動全身。他們還是永不肯吃人一點(diǎn)虧，傷了小的，必把老的引來。尤其這小黑鬼常是老賊老鬼們的前站，那兩同黨也必跟來。馬震不是不知我們師徒的來歷，既是安心尋仇，他生平又是占慣上風(fēng)的，哪能不有準(zhǔn)備？照他殺人這多和那狠毒手法，一個人也未必做得那么干凈神速。看此形勢，不特小黑鬼這一黨三人，只恐老鬼老賊們都約了來。’老天王深怪師父平日招搖，自己不知斂跡，又縱容徒弟任性胡為，引出這大亂子，又一點(diǎn)底細(xì)沒摸清，便要趕去自往送死，還給他老人家丟臉。老天王話雖如此，終覺師父是他愛徒，并且事已至此，怎能不管？再經(jīng)小天王從旁一勸說，便不再生氣。

不過事情已急，不先設(shè)法擋住一陣，難于應(yīng)付仇敵。仇敵勢盛人多，稍微沉不住氣，萬一丟人怎好？這才忍氣吞聲，留下小天王在觀中坐鎮(zhèn)，同了我們上路。途中又遇到和老天王約好皋蘭縣見面，同往天山游玩的一位老前輩。引見時，老天王只說那老前輩姓賈名明健，看去年紀(jì)還輕，據(jù)說是位劍仙，和這些對頭連馬震俱都相識。初上路時，原定先來南號，問明情形再作計較，因賈老前輩說起他因往東關(guān)訪友，日里早到，打算明日再去觀中拜望。因聽那朋友家中人說適才越城而進(jìn)時，在城樓上望見城外東南角田野里似有火起，無心中說起那一帶是夏家田莊，有土山擋住，火光都能望見，想必勢甚大等語。賈老前輩聞言心動，忙待看時，府上已快燒光，救火人也只剛才得信趕到。因府上人一個不曾走脫，心中奇怪，再看救火人中雜有你的手下，便知屋主是江湖上人，受了仇家之害，殺死全家，放火滅跡。先還不知是師父門徒，因你手下見他面生可疑，誤認(rèn)他是敵人，上前盤問，幾乎動手，后才問出來歷。因覺仇人陰險，乘本主不在殺人放火，心中痛恨，急切間又查不到仇人蹤跡，這才連夜趕往觀中探詢詳情，以便相助。及聽老天王說起經(jīng)過，便說：‘雙方是非曲直暫且不論，照敵人下手這毒，這是勢不兩立之局。

如不打算動手，想緩一步，放火之事最好裝作不知，徑直先往北號，由我居中，與敵人訂約，說定月日，在觀中后園或是五泉山等僻靜之地，各約能手，分個高下存亡，敵人自無不見之理。如已先往南店見了店主，敵人所作所為不能再推不知，雖然敵人一樣應(yīng)允，面子上太已難看。臨門訂約本就不十分體面，這一來益發(fā)泄氣到底。’老天王聽三黑全家遇害，氣得直咬牙，無如一世英名不能隨便糟掉，只得依言行事，命我和封老前輩、蔡兄弟自來南店傳話，他和師父、賈老前輩徑往北店去見老馬。上岸分手，正刮大風(fēng)，我們?nèi)擞殖砸粋€小黑鬼兒戲弄，各鬧了一身沙土。”

眾人正說之間，話還未完，過天星風(fēng)火神猴封啟旺忽然滿面憤色，從屋頂下來，穿簾而入，見了三黑等人，氣沖沖說道：“事情已完。老天王和對頭約好，連日之事暫且揭開，由老天王把事情甩在身上，也不驚官動府，定準(zhǔn)本年八月金天觀雷壇大會，互約能手，一決勝負(fù)。現(xiàn)時老天王與先后趕來的兩位朋友，一齊回轉(zhuǎn)金天觀。常道爺因要隨同陪客款待，煩我?guī)磐ㄖ?，連他也不來了。對頭本只老馬和一個姓韓的，小潘弟兄原是無心湊上，成了一氣，起初共總才只四人。按理我們足可應(yīng)付，是夏老弟自不小心，近年做法大兇，手下人等又大大意，惹來不少厲害對頭，偏偏不約而同都在今晚會齊，個個俱是勁敵，連那江南路上的小殺鬼黑摩勒全都引來，聽說還有兩個江南劍俠同來。

雖是老天王老成把穩(wěn)，一見黑小鬼，便料非同小可，同黨能手必不在少。一到，忙往北店去見老馬，乘對頭未全出面之際，按照江湖上規(guī)矩行事，趕在頭里將事按住。否則如按對頭意思，不特南北兩店一人不留，連常道爺和夏老弟以及水旱各卡手下人等，俱要趕盡殺絕。原定只等今晚明早與常道爺一對陣，便即分頭下手。他們沒一庸手，行事又極機(jī)警狠辣，神出鬼沒。事前如無準(zhǔn)備，無論官私兩方都奈何他不得。就這樣，他們還拿話點(diǎn)老天王，大意是說：夏老弟直是綠林中敗類，連手下人都是禽獸不如，所以見了就加誅戮，不能按著江湖禮數(shù)規(guī)矩。本意三日之內(nèi)全數(shù)殺光，因老天王把事攬去，在約會以前容其多活些日，但在約會期間，如再故態(tài)復(fù)萌，為害行旅，遇上仍是不能輕饒。

話甚難聽，老天王氣得沒法，如非有人接口解過，幾乎破臉動手。當(dāng)時強(qiáng)忍下去。他幾位離北店時，我正趕往相遇，送了一程。老天王在路上大怪令師，說對頭固是強(qiáng)橫可惡，俱由令師縱容惡徒為非，做出背理非人之事而起，咎屬自取，無怪人家挖苦，害他無言可答。為了強(qiáng)顧這點(diǎn)面子，不知要費(fèi)多少心力人情，到頭來能否保住一世英名還拿不準(zhǔn)。

再三吩咐令師傳諭告誡，說對頭在店，不會再來，事雖擱起數(shù)日，前途險難無窮。命夏老弟由明日起最好移居令師觀中，第一，和吳老弟家中之事只報失火，不許報官張揚(yáng)，徒自丟人，干事無補(bǔ)。還有，南北兩店從此只許公平生理，不許再作昔日行當(dāng)。就雷壇大會我們僥幸得占上風(fēng)也是如此，如不聽話，老天王自行下手，代令師清理門戶，然后再等會日到來和對頭拼命。說時聲色俱厲。令師不敢來店也是為此。我想好在報仇不在當(dāng)時，今晚我也曾受小狗的氣，決不甘休。說完了活，我便去打主意。依我之見，最好是把兩號人等召來囑咐一番，天一亮，你和吳、何二位就起身回觀。對頭已決不會再有作難。暫忍這口惡氣，到時再分死活，我去了。”說罷，喝了點(diǎn)茶水，和三黑要了一身干凈衣服，道聲“再見”，將手一舉，便自走出。

夏、吳二人連喚不住，急忙追出，趕到院中，人已飛身越墻不知去向。因見封啟旺身上衣服有兩三處裂口，臉上鐵青一塊，知他這次去往北號探看，途中又吃人虧，無顏在此，加以量小心窄，此去必要約請能手回來找場。追趕不上，只得聽之。三黑回到屋里，痛定思痛，不由與吳勇相對大哭起來。何天勝咬牙切齒勸解了一陣，強(qiáng)收悲泣。

天已快亮，北號命人來報，對頭馬雨辰已將店賬算清，拿了所存裝人耳的小木箱起身走去，神態(tài)悠閑，若無其事，仍和來時一樣，只行時多了六個同伴。店中多人留神，暗中窺伺，竟無一人看見這些人什時進(jìn)了他屋，直到行時才得發(fā)覺。三黑無奈，只得傳知兩號店伙，并命人與各卡通信，一面命人安埋骨灰，按照封啟旺所說囑咐完畢，備了兩騎快馬回轉(zhuǎn)金天觀，潛居閉門，靜待八月雷壇大會，由師父出面約請能人，與他報仇雪恨。

夏、吳兩家，連同金沙鎮(zhèn)的盜黨，雖然死亡多人，怎奈對方俱是劍俠一流人物，行蹤飄忽，無可根尋，樂得守著老天王郅進(jìn)之誡，賣個光棍，只顧打報仇主意，不去報官。

地方上人明知是有可疑，一則三黑為人久所深知，二則死傷太重，事情重大，一經(jīng)鬧實(shí)，從上到下全有極大處分。難得苦主自報失火，隱匿好些死口，自行抬埋，自然誰也不愿多事。外加何天勝在撫衙內(nèi)托人上下彌縫，偌大一件殺人放火重案就此陰消，不在話下。

且說撫衙前教師韓洪，自從那年吃何天勝勾結(jié)惡道虎爪真人常明元將他打敗，無法再混，辭事走去，本意另求明師，學(xué)好本領(lǐng)來尋惡道找場。連尋訪了好幾省也未尋到，最后經(jīng)人指點(diǎn)，得知昔年名震西北的師伯鐵梧桐獨(dú)行神叟馬震現(xiàn)在青海安居納福。韓洪早年的師父四手劍客崔無逸，原與馬震有同門之誼，彼時韓洪年只十二，曾見過馬震一面。不久崔無逸為仇人所殺，韓洪也另投師。后來馬震約人代師弟報了殺身之仇，韓洪也只聽說，衣食奔走，無緣往見，有時想到，又因相隔數(shù)千里，苦無閑暇。這時恰好孑然一身，無拘無束，一聽提起，連忙趕去。到時，馬震已離青海，出游未歸。候到馬震回來，拜見之后一提來意，馬震便說，常明元、夏、何等人惡跡昭彰，有意尋他除害，去年竟招惹到自己頭上，把手下一個得力用人害死，新近得知，本擬日內(nèi)前往，于是做了一路。

一到金沙鎮(zhèn)，還沒投店，便遇見了多年未見的好友江南大俠司空曉星和他師侄黑摩勒，良友重逢，自是欣慰。馬震起初只打算將幾個首惡除去便罷，沒想到會把事情鬧得這大，心想這宗鼠賊不堪一擊，何苦驚動遠(yuǎn)來良友？推說鎮(zhèn)上有事，匆匆說了幾句，訂下約會，自往北號投店。司空曉星住在離鎮(zhèn)三十里一個富農(nóng)家中，主人沙雄乃天山飛俠狄梁公的徒孫。馬震原有耳聞，別時因恐韓洪臉熟，吃夏三黑認(rèn)出，曾命韓洪隨往借住，自己假托大商幫將店住下后急忙趕去，見沙雄正陪著韓洪夜飲，曉星師徒俱都不在。

馬震一問才知曉星同黑摩勒前年由江南起身，往新疆北天山探望狄梁公叔侄，就便往哈密塔平湖白馬山、大漠莊等地，訪看周家父子、老少年馬玄子和川東五老等高人俠土，打算回來再繞道青海去看馬震。且喜這些老友全都相遇，到處攀邀留連，快慰非常。

最后在大漠莊川東五老別府中留住了半年多。這日聽五老中的李清喜說起下月初三是狄梁公百歲外壽，子侄門人在天山穿云頂和山腳萬松原別莊兩處大舉慶祝，全國各省英俠之士到日俱往祝壽等語。司空曉星原和狄梁公至好，于是約定同往，到了天山拜壽之后，二次又吃狄氏叔侄留住，盤桓了數(shù)月。沙雄本在師祖壽辰后回家省親，忽然趕回，向乃師狄遁稟告，新近還鄉(xiāng)訪得夏、吳諸賊惡跡，本意除害，惟恐寡不敵眾。同時狄遁又接另一門人郭景稟報，說有一吃鏢行飯的至親，在金沙鎮(zhèn)左近忽然失蹤，客貨鏢師俱無下落，幾經(jīng)探查，只夏、吳二人所設(shè)鎮(zhèn)店可疑，意欲請命下山前往查訪，相機(jī)報仇。狄遁聞言大怒，偏生連日從乃叔練功正在火候頭上，不能分身，正想多派得意門人前往，曉星便說出游日久，頗思南歸，本想便道甘、青訪友，正好代辦此事。狄遁知有曉星師徒前往，無須再派多人，因沙雄的家離鎮(zhèn)最近，情形也熟，便命沙雄隨往，兼充居停。曉星隨即別了狄氏叔侄，帶同黑摩勒、沙雄起身趕來，也是今早才到。馬震適才自往鎮(zhèn)上查訪，獨(dú)往投店，未約同往，便料也為夏、吳諸賊而來。因蘭州南關(guān)外，黃河對岸白塔寺里有一個方外之交，現(xiàn)往訪看去了。

馬震聽完經(jīng)過，暗忖：“白塔寺老方丈靜潭上人現(xiàn)已退休，雖然年過七旬，只是個熟讀經(jīng)典、能守戒律的老和尚?，F(xiàn)住持證空是他徒弟，更是一個俗僧，除會點(diǎn)詩畫，下得一手好棋，善于應(yīng)酬仕宦紳富外，連清修兩字都談不到。曉星劍俠一流，所交往的不是英俠奇士便是山村隱逸。甘、新兩省有名人物十九熟悉，外省的異人除非深山潛跡，如在城市左近，決瞞不過自己耳目。白塔寺新近還去兩次，那人不論是僧是俗，既能使曉星師徒數(shù)千里遠(yuǎn)來，一到便抽空前往望看，決非常人，怎一點(diǎn)也不知道音信？”細(xì)問沙雄，僅答曉星說，那人是他老友，在此多年，也聽出是位非常人物。因黑摩勒說那人性情古怪，隱跡風(fēng)塵，久已韜光隱晦，差一點(diǎn)的熟人尚不愿見，何況生人？故未跟去，馬震是那寺里的老施主，時常借地行善，每去省城必往隨喜，全寺百余僧人全都見過，十分熟悉，一聽那人在寺中已住了多年，竟會走眼，一點(diǎn)不曾覺察，越覺奇怪。

馬震等了一陣，曉星師徒未回，因知店中還有好些小商幫已落惡賊套中，就在這一二日內(nèi)便要遇害，恐再延遲又誤多人性命。仗著地理極熟，沙雄又是上著，便將機(jī)宜告知韓、沙二人，令其依言埋伏行事。自回金沙鎮(zhèn)北店，先借占房為由給他一個下馬威，把全店賊伙打倒多半，吳勇戲耍譏嘲個夠，然后借坡就下，把眾西商驚上了路，暗中趕去。仗著一身驚人本領(lǐng)，飛一般的腳程，和韓、沙二人合力下手堵截，將吳勇所派出的眾賊黨，除宋林外，只一個割下耳朵放回報信，其余全都?xì)⑺?，各留一耳為記，尸首全用大石綁上，沉入黃河以內(nèi)。

馬震生性剛烈，除惡務(wù)盡，因夏、吳等人全仗虎爪真人常明元和撫衙教師何天勝護(hù)符，自己的大家業(yè)散在青、寧、涼、蘭各地，不愿明張旗鼓，只想把賊首夏三黑和惡道引來的一齊除去，然后暗中警戒何天勝，相機(jī)從事，卻沒料到惡道竟是不老仙鷹爪天王的惡徒。及至殺完賊黨，和沙雄見面一說，才知曉星不但暗中下手除去夏三黑好些黨羽，并由白塔寺所訪老友那里得知賊黨虛實(shí)底細(xì)，令沙雄轉(zhuǎn)告，請馬震仍回北店居住，至遲明晚必去相會，共商除賊之策。

馬震聞知惡道要來，不由吃了一驚，惡道如誅，郅進(jìn)決不甘休。此人本領(lǐng)雖然高強(qiáng)，自信還可抵?jǐn)常顓柡κ撬胁簧倥笥丫闶怯忻宋?。?nèi)中還有兩個精通飛劍的生死之友，幸而曉星師徒在此，否則單憑自己和韓洪，事還難料。當(dāng)下托沙雄代向曉星致意，先往河對岸住了一夜，次日仍回北店。

渡河時，正遇三黑船到，跟著潘氏弟兄已因?qū)こ疒s來。先遇韓洪，分途下手，將夏、吳二賊全家殺死，剛要趕往北號去見馬震，半路遇見沙雄將他攔住，說此事已然鬧大，明后日恰是惡道正壽，金天觀能手云集，鷹爪天王郅進(jìn)、小天王郅成叔侄三人就許到來，不少厲害人物。此時那司空曉星同了兩個朋友正在金沙鎮(zhèn)北號店內(nèi)馬震房中送信，黑摩勒奉命往金天觀窺探動靜尚未回轉(zhuǎn)，說不定二日內(nèi)便大動干戈，叫三人先在附近等候，不要入店。韓、潘三人應(yīng)了，一同候了有個把時辰。

黑摩勒返身趕回，往北店轉(zhuǎn)了一轉(zhuǎn)，出告四人，說郅進(jìn)甚是把穩(wěn)，因知這面有司空老人在內(nèi)，看他那意思，好似緩和得很。跟著郅進(jìn)等到來，司空老人事前避開，并未見面，只有馬震和新到的馬玄子和來人過話交代。因郅進(jìn)平日雖然自負(fù)本領(lǐng)高強(qiáng)，倚老賣老，尚無其他惡跡，況有熟人同來，加以曉星師徒相助，越不便乘人不備，當(dāng)時趕盡殺絕，引起外人匪議。說了幾句，便照來人所說，定準(zhǔn)雷壇大會，雙方同往金天觀分一高下存亡。彼此均按江湖上規(guī)矩，不特對郅進(jìn)以禮相見，連對惡道常明元也是客禮。

只黑摩勒一人嫉惡淘氣，知道過天星風(fēng)火神猴封啟旺老不收心，一年總做一次獨(dú)腳強(qiáng)盜，手辣心狠，常時傷人。撫衙鏢師何天勝內(nèi)倚官勢，外仗惡道，欺凌同輩，氣焰逼人，更不是個東西。司空曉星偏又告誡，說敵人首要已來忍氣伏低，不許再為已甚。心中氣不過，便乘封、何二人扶了蔡全，與郅進(jìn)分手去往南號時，先開了一個玩笑，黑暗中順著大風(fēng)，灑了三人滿頭滿臉俱是沙土。何天勝出聲大罵，更鬧了一嘴好的。

封啟旺如何肯吃這虧？當(dāng)時同著兩個廢物，一個更是連受傷帶水泥里受浸，路都跑不動，怎還能與強(qiáng)敵交手？到了南號，將烏長勝三盜黨救治之后，越想越氣，忍不住出尋仇敵。自恃內(nèi)外功均到上乘，身手矯健，捷如猿猱，有神猴之名，又?jǐn)喽〝橙诉@等行為決非司空曉星、馬震等首要人物，定是新出道的后輩無疑。雖然定約之際不應(yīng)尋仇，但是釁自彼開，只要尋到，便行弄死，照理敵人也不能為此破臉，推翻全局。于是趕往北號留神查看，路上能遇到更好，到了北號如被對方首腦發(fā)覺，也可作為等郢老天王等人去的中途遇上仇敵，就是當(dāng)時不宜動手，好歹也和他約時約地，作為兩下私斗，即日另來一局，不然老來栽跟頭，這口惡氣難消。想得倒好，哪知他這神猴雖然身輕如飛烏，武藝高強(qiáng)，那黑摩勒已近于劍俠一流人物，他如何能是對手？本就斷定他必來，一時又沒處去，同了潘、沙、韓諸人，正在附近一個避風(fēng)之處閑談相待。他剛越墻出了南店，黑摩勒一雙神眼已老遠(yuǎn)望見黑影，迎上前去。

這次更是惡作劇，封啟旺只見一條小黑影在前面土墻拐角之處閃了一閃，因黑摩勒身量大小，又是由斜對面一株大樹后飛起平竄過去，凌空橫越，神速異常，看去直不像人。封啟旺在自練就一雙神目，竟自看了半截影子，并還沒有十分看真。那一帶地方，狼和土豹子、狗罐之類頗多，如在平日，非以為是狼、豹之類不可。這時因?yàn)檫m才吃人戲耍，覺出對方身手輕靈行蹤飄倏，不是庸手。尤其是何天勝該死，丟了人還道字號，對方聽了自己名字，不但不退，反倒嗤嗤冷笑，給何天勝又加了滿嘴沙土。憑自己目力何等靈敏，明明人在近側(cè)，竟會查看不出，并且沙土是散東西，此時風(fēng)力極勁，對方雖是順風(fēng)撤來，但聽敵人笑聲是在道旁柳樹之后，少說也有兩丈開外的問隔，又在黑暗之中，竟會團(tuán)而不散，打得那么又勁又急。三人并行，只何天勝張口喝罵，撒了一嘴，自己緊貼在側(cè)，并未十分沾上，別的不說，單這目力和手上功夫已是驚人。情知善者不來，自己在甘、新道上多年威望，交情甚寬，對方縱是仇敵，不留情面，也該發(fā)話自道來歷，才夠過節(jié)。似這樣一味暗中戲耍，視若無物，何天勝道出字號以后鬧得更兇，只冷笑了兩聲，始終沒有答腔，如無真實(shí)本領(lǐng)，怎敢如此？敵暗我明，又帶著兩個累贅，惟恐顧此失彼，只得把這口惡氣咽了下去。因斷定對方不是什好相與，雖然氣忿難消，去往北號訪查敵人來歷蹤跡，立意一拼，強(qiáng)敵當(dāng)前，暗中卻自戒備，一見黑影，便把腳步放緩，耳目并用，邊往前走邊留神查看，暗忖：“此是鎮(zhèn)上大街，并非荒野，南北兩號有不少打手，武功雖是平庸，尋常狼、豹等小野獸決不敢輕易涉足。尤其今晚雖是風(fēng)高月黑的深夜，但值強(qiáng)敵登門，夏三黑在存亡之秋，又吃敵黨殺傷多人，南北兩號不時有人來往報信，更不應(yīng)有這類東西出沒。如是先前所見對頭，偏生得那么瘦小，又是橫著飛過去，人哪有這等縱法？正打算故作未見，從容走將過去，等到鄰近土墻，突出不意凌空縱起，飛越過去，落向拐角那面，同時取出身邊鐵弩準(zhǔn)備。如是狼、豹之類，且由它去，仍照預(yù)定，去往北號查訪，如是對頭埋伏在彼意欲暗算，便用連珠弩賞他兩箭。”主意打好，便將獨(dú)門鐵弩由腰間暗取下來，將弩筒藏向袖口之內(nèi)，故作毫不驚異之狀，抄著雙手，信步往前走去，及至走到土墻相近，腳底猛一點(diǎn)勁，平空縱起兩丈高下，齊著半邊墻角，由上面飛越過去三丈來遠(yuǎn)方始落地。

原來金沙鎮(zhèn)街道彎曲，沿街多是人家店鋪，只南號出來往北去有一片空地，乃四鄉(xiāng)趕集的場所，大約七八畝。東南角有一幢土房，年久坍塌，只剩一片上墻突出道上，拐過墻角就是去北號的大路，場上除稀落落幾株白楊衰柳外，空無所有。時當(dāng)深夜，大風(fēng)初歇，余勢未衰，塵霧飛揚(yáng)，一片沉黑，多好目力也不能看出多遠(yuǎn)去。封啟旺自負(fù)練就一雙夜眼，耳朵又尖，先以為這么幾步路的工夫，又未聽出有走動聲息，不問是人非人，怎么也可看出形影。及至落地，定睛一看，場上空蕩蕩的不見一點(diǎn)形跡，那幾株楊柳又都枯死，只剩老干杈丫，雖有一株有點(diǎn)枝條，但也瘦弱得可憐，枯樹均近道旁，相隔都在五六丈外，與黑影縱處相背。如是敵人，必已發(fā)見自己，照頭次相遇情景，遇上不是明斗便是暗算，全場一片空曠，要埋伏必在土墻后面，決不會舍近圖遠(yuǎn)，藏到那些樹后面去。如是狼、豹之類，見了人，就不突起相撲，多少也可查出一點(diǎn)聲形。越想越怪，先本微微瞥見一點(diǎn)形影，漸疑眼花看錯，心中狐疑，重又前行。因前面空地，敵人無可藏身，那幾株老枯樹，敵人藏伏在彼，一則隔遠(yuǎn)，無什用處，二則易被查見。敵人知道自己是行家，決不會如此輕率，也許早去北號馬震那里，自己倒白費(fèi)了些心力。為了圖近便由場上斜穿過去，這一來，正走過兩株老枯樹下。

事也真巧，走著走著，忽然風(fēng)定云開，現(xiàn)出半輪極昏黃的月影，夜行人眼里的道途自然看得更清楚，那兩株枯樹南北斜對，相去約有五六丈。封啟旺雖料樹下不會藏人，樹上盡是些短禿枯干，毫無可藏之處，但仍是手按弩簧暗中戒備。走過第一株樹底下，果然什么動靜都沒有，遙望前面那株樹干，已被人砍伐殆盡，共只剩了兩三個短而禿的權(quán)丫，兀立在暗夜昏月之下。因這株樹木較粗，斷定有人必在樹后，決不會藏在樹上，過時，一心注在下面，特意繞著大半邊環(huán)走過去，仍是形影皆無。暗笑自己多疑，這么風(fēng)沙深夜，敵人又不知自己要去北號尋他，怎會來此藏伏？心中尋思，人已由樹下走過。

因料敵人不會伏伺，腳底一按勁，方欲加急往前跑去，人才離樹不過丈許，猛聽身后頭上枯于索的一響，心疑有變，趕急舉弩，定睛回望時，剛看到老樹叉上釘著的半截禿干忽然離樹飛落，手中連弩還未及發(fā)，同時猛覺頭上風(fēng)聲，百忙中使手一擋。誰知那東西竟是軟的，已然套上身來，接著腰問一緊，身子便被那東西連頭帶腰束緊，離地上升。

才知那東西竟是一個長索做的圈套，圈并不多，打得甚巧，恰將人上半身連手綁緊，身子懸空，用力不得，又極堅韌，憑自己一身功夫。竟會掙它不斷，一掙反而更緊，下半身未套，腳尚能動，雙手卻被束住，一毫動轉(zhuǎn)不得，只樹干一陣索索軋軋之聲，身子越吊越高，直到離地兩丈，快要近干方始停住。才知上當(dāng)，又恐驚動鎮(zhèn)上人等現(xiàn)眼，連急帶氣，一面運(yùn)用真力，想將綁的索套掙斷，口中牙齒挫得連響，兀自不敢開口。

先還當(dāng)敵人不知是什出色人物，敢于輕捋虎須，結(jié)此不世之仇。等到身子懸空停住之后，忽見樹后跑過來一個身材矮小得和十三四歲幼童一般的敵人，手指封啟旺笑道：

“你便是剛才那狗腿子說的火猴子么？看你走起路來跳跳迸迸，果然像個猴子。本來我和你無仇無怨，沒想和你開玩笑的，只為你同那兩個狗賊走后，我聽朋友說起，你在西北路上妄自尊大，仿佛像個人物似的，你又在背后吹牛，所以想會你一會，看看到底有多大本領(lǐng)，不想如此稀松。我明明假裝樹干，直釘在這樹權(quán)丫上，天雖然黑，還有一點(diǎn)朦朧月影，我那朋友還說你和馬一樣長著夜眼，竟會看不出來。我不合誤信好友的話，當(dāng)你有點(diǎn)門道，想等你來斗上一回，活動活動筋骨，白在風(fēng)沙中等了半夜。不料你是這等廢物，越想越有氣，這才用我們家鄉(xiāng)打獵套猢猻的法子將你套住，吊將起來。我這索套乃用鐵線蛇獨(dú)有的軟脊梁筋結(jié)成，休看它細(xì)，多快刀斧多大氣力也不易弄斷，只有道家三昧真火能燒。我看你身上沒帶著火器，外號卻叫火猴子，也許能噴火將它燒斷，那就能下來了。否則我也放你不過。我喝了好些時西北風(fēng)，太冤枉了，氣沒法子出，只好把你吊在樹上，也吹上些時冷風(fēng)。我去北號會會你那對頭鐵梧桐，看他那獨(dú)行神叟名實(shí)相符與否，坐上一會，喝碗熱茶，仍舊來此放你下來?？墒俏易咭院笳埬隳托?，最好忍著，千萬不要喊人救你。第一，我打的是死結(jié)，這蛇筋堅韌異常，能伸能縮，除了我，誰也解他不開。就有人能把樹砍倒，再把樹枝挖碎，你人雖落地，上半身仍被索套裹緊，你便用縮骨抽身之法也脫不了。我嫌你不聽好話，再一賭氣不管，你從此上身纏緊，手不能伸，身后再拖著一條長尾巴，那成什么樣子？要有人牽著索頭往街上一走，加上你這副尊容和身段，不真成了耍猴的么？其實(shí)我這人最厚道，只稍微有點(diǎn)小孩脾氣。先前我只和那狐假虎威的走狗開玩笑，你不過是和他們同行，稍微沾了點(diǎn)光，如不在背后發(fā)狂，也沒這場事。我本是無心路過，因在北天山聽說這里毛賊夏三黑倚著狗官惡道的勢力殺人越貨，無惡不作，特意趕來除他。路上遇見朋友，言說青海鐵梧桐馬老頭子也正尋他晦氣，早聽說這人名聲很好，趕來相見，還未會他，便遇見你這猴子。我家在江南，在此住不多日，你雖是個獨(dú)腳強(qiáng)盜，人還光棍，不犯著為了一時高興壞你多年猴名，叫你以后在西北路上見人不得。此時但能安分，委屈一會，我不向人傳揚(yáng)。你自己愿意叫了人來丟人現(xiàn)世，那是沒法，不能怨我。不是我吹，照你此時行徑，再加上八個猴子也是白饒。如不服氣，想約人尋我的話，過了今晚我便去省城閑游，游完皋蘭山后便去涼州、青海等地閑游，你跟蹤尋我必能相見。如一時約不到比你本領(lǐng)高強(qiáng)的朋友，到了金天觀雷壇大會我必到場，再見真章也不為晚。話已說明，聽不聽由你。少停再見，我先走了。”

如換別人，受此惡氣，必然拼著性命不要，破口辱罵，或想拿話激僵，使敵人放落，雙方拼個死活存亡。封啟旺卻是不然，天性好勝，又極陰鷙沉穩(wěn)，被套時連用足平生之力掙了兩掙，覺出那索套有松緊性，堅韌已極，不曾掙斷，反倒勒得愈緊。情知那索還不到小筆桿粗細(xì)已如此厲害，定非常物，身落人手，越急越糟，不特不再強(qiáng)掙，反把滿腔怒火強(qiáng)自鎮(zhèn)壓下去，一言不發(fā)，只在暗中留神觀察敵人言動形貌，以便日后報復(fù)，一面尋思應(yīng)對脫身之策。見那敵人穿著一身極單薄的黑衣，貼著肉皮緊繃身上，乍一看，直似一個未穿衣服的黑人，又似一條小黑影，面容也是黑的，卻有五六個白點(diǎn)，滿口南音，如不發(fā)話，便明亮之處突然相遇；也決不會把他認(rèn)作是人，估量帶著面具。方奇怪這一身從頭到腳怎會如此平貼整齊，猛然想起敵人來歷，暗罵自己該死。由金天觀起身時，還親耳聽說此人在本城出現(xiàn)，蔡、牛二人還吃了大虧，幾乎把命送掉。江南后輩俠士，只有此人生性倔強(qiáng)，專與異派為難，想到便做，不聽師長約束。除他最早的師叔司空老人對他還能稍微制止，后拜兩師，一是秦嶺三劍俠中的婁公明，一是名滿天下的方今第一賊魔七指神偷葛鷹，都是古怪脾氣，對他不但不管，反而鐘愛異常，每次惹事，不是事先推波助瀾，便是事后出來護(hù)犢。再加上司空老人，一共三個大力量的護(hù)符靠山，從十二三歲便在江南諸省成了大名，簡直無人敢惹。平日獨(dú)斷獨(dú)行，人又機(jī)警詭詐，專與綠林中人作對，挖空心思惡鬧，好些綠林中成名人物俱壞他手，當(dāng)時叫人哭笑不得：

聽說近年受一高僧之戒，輕易還不肯要人的命，以前更是心辣手黑，趕盡殺絕，不留一絲余地，端的可惡已極。即以今晚而論，雙方有人出頭，暫時停兵，各自約請朋友，訂期比拼，怎還有人在南號左近無故生事惡鬧？除了他，還有何人？再說差一點(diǎn)的人也無此大膽本領(lǐng)。早知此人，頭次吃點(diǎn)小虧，模糊過去，好在對方只是乘隙暗算，并未對面，自己不能算栽。平素那么精明干練，今晚竟會鬼迷心竅，走上背運(yùn)，剛聽人說的眼前強(qiáng)敵，一時怒火所激，忘了一個干凈，好端端出來找什過場，栽上這大一個跟斗。雖然對頭未必加害，但是奇恥大辱不容不報。如欲報復(fù)，休說江南諸老前輩劍俠惹不起，本人先就不好斗，就算請出人來將他除去，或是使他也落在下風(fēng)，他和天山飛俠狄家叔侄、塔平湖周氏父子兄弟和馬玄子等人均有極深的師執(zhí)淵源，決不能坐視他萬里外遠(yuǎn)來，在這西北諸省傷敗丟人回去。狄、馬這一伙人都精劍木，飛行絕跡，威震西北，名揚(yáng)天下，近雖隱退，不輕管人閑事，如犯了他或是傷著了他的人，立有身敗名裂之慮。自己做獨(dú)腳強(qiáng)盜成名，只管背著那手黑心狠的名頭，遇事仍加小心，不訪清事主來歷為人從不輕易下手，便為顧忌這伙人之故。雖是成名多年，自負(fù)本領(lǐng)出眾，遇上他們，仍須知趣回避，如何敢與正面為敵？狄、馬等諸人以外，還有幾位高人，但是表面看去好似對立，各不相下，多少年來從未破臉。照著彼此持重情景，除有兩三個是鷹爪天王郅進(jìn)過命老友，這次雷壇大會，為了郢家叔侄情面，不得不出助陣幫場外，余者與自己并無交情，未必肯為自己輕易開釁。心中愁思憂急，耳聽敵人指手畫腳說了一大套挖苦話，如他所說乃是實(shí)情，自己如等他走喚人來救，固是丟人更大，目前天已深更，這又是一處行旅往來的大鎮(zhèn)集，商客上路，不等天明便要起身，萬一敵人來晚，吃鎮(zhèn)上行客起身發(fā)現(xiàn)，傳說出去，豈不把半世英名喪盡？話又沒法和人開口，軟硬都不是滋味，眼看敵人把話說完從容往北走去，一時情急無計，忍不住自怨自艾嘆了一聲。

黑摩勒最喜有骨氣的漢子，聞聲回步，笑嘻嘻問道：“你有話只管說，嘆息什么？”

封啟旺憤道：“你便是婁公明的門人黑摩勒么，怨我一時心粗，不曾想到，把半生英名斷送你手。大丈夫死活不在心上，你如是個朋友，用你那口飛劍將我殺死。我只精武功，不會劍術(shù)，那是自己無才，死而無怨。如不殺我，便請你將我放下。如憑真實(shí)武功，不以飛劍取勝，便和你見個高下，就死在你手也心服口服，否則，雷壇大會以前我必有個交代。你這等用圈套暗算糟踐人，卻不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所為。”

還待往下說時，黑摩勒笑道：“你倒還有點(diǎn)猴兒骨頭，無仇無怨，只在背后罵我?guī)拙?，殺你則甚？此時放你，我受了好些時風(fēng)沙，又氣不出。不過你放寬心，今晚的事，連我兩個朋友、一個徒弟，共只四人知道，決不向第五人說，也不會不來放你。就我被馬老頭子留住，或是遇上朋友、老前輩，不顧得回來，我那徒弟長得雖蠻，心卻靈巧，他也會解這扣，不等天明人起，我必令他前來放你。如你始終安分，放老實(shí)些，放了就走，包你無事。你手里握著弩筒，到時如想拿他出氣，或是口出不遜和他爭吵，我那寶貝徒弟比我還要惹厭，引發(fā)了他的怪脾氣，他素不饒人，吃虧就更大了。”

說時，來路上又走來三條人影，因順大道走來，相隔那樹兩三丈，封啟旺只看出了小半邊身子，面貌更看不出，內(nèi)中一個和敵人一般裝束，只是身量較高，看去年紀(jì)要大得多。估量敵人所說徒弟必是此人，知話說不進(jìn)去，只得忍氣住口。黑摩勒二次說完了話，也就迎上前去。

封啟旺遙見四人聚立一處，說了幾句，黑摩勒和內(nèi)中兩人往北走去，身法快極，其形如飛，晃眼沒人前面鎮(zhèn)北暗影之中不見，心想那黑衣人怎未同行？再一回看原處，就在這一霎眼的工夫，黑衣人已無影無蹤。那來路直長十余丈，對面黃沙，相去當(dāng)?shù)匾灿惺畞碚?，這一面是集場，人未向北，三面空曠，晃眼無蹤，便飛也無此快法，好生驚奇。

徒弟如此，其師本領(lǐng)可想而知。敵人已去，乃徒并未隨行，也不知所說的話是否作準(zhǔn)，心中好生估惙。事已至此，無可奈何，只得耐心等候敵人到來釋放，可是這個氣就大了。

相隔天明又近，更恐有人走來撞上，這時手如能伸直，恨不能死了倒好。越等越心焦，忽然想起上身雖被捆住，兩腳還能活動，樹干雖然支出得遠(yuǎn)，憑自己的功夫，或是悠蕩過去，用腳勾著樹身，再用力一蹬，或是就著懸空，運(yùn)用真力往下一沉，都能把上面懸索套的枯干弄斷，怎也氣糊涂了？見這索套越掙越緊，又聽敵人那等說法，便死了心，一直未打主意，似這樣吊在這里呆等，知要等到幾時？萬一敵人說了不算，有心作對哄人，不來解脫，眾目之下，有何面目再活人世？反正此仇難報，受辱太甚，敵人的話說得太玄，即便是蛇筋做成，也未必?zé)o法解斷，莫如把這個系索套的樹干掙斷，人先落地，再用縮骨褪身、金蟬脫殼的軟功絕技試它一試。如能脫身更妙，就當(dāng)時不能脫出這索套，也可憑著這兩條快腿就近尋人解開，或是設(shè)法弄斷，只要不是敵人親手釋放，便不算是栽到了家。

封啟旺主意打定，覺著凌空下墜比較省便，以自己的功力，多粗的活樹干，也能一點(diǎn)不費(fèi)事將它弄斷，何況是根枯樹干，這不是一掙就斷！及至雙腿一蜷，猛地全身用力往下一蹬一沉，連掙了兩次，不特紋絲未動，連上面樹干都不聽響。這一用力，上身被套之處反倒勒得生疼，暗忖：“這事真怪，就說身子懸空不易使力，就這兩掙，少說也有好幾百斤力量，多結(jié)實(shí)的樹干也不應(yīng)一點(diǎn)響動皆無。”一著急，換了方法，重又把腿一蜷一伸，身子一躬，打秋千似地往樹上悠去。滿擬相隔只七八尺，一下便蕩過去夠著樹干，哪知大謬不然。那索套眼看快要夠上，覺著那索往下一沉，往上一縮，竟把勁頭卸去，差有尺許，又往外蕩了開去，一連兩三次均是如此。后來勉強(qiáng)沉著氣，估量好那索的伸縮之性，小心蓄好勢子蕩將上去，結(jié)果他改了方法，那索也似饒有靈性，總在人樹快要相觸之時往上一縮，把勁卸掉，妙在卸得那么合適，一任用盡方法，總是不行。

昏月已隱，天色仍復(fù)回暗，幾次仰望樹干，又是光光的只有一根歪脖禿干，不似有人在上捉弄?？墒鞘绿媲桑@么全身用力來回亂晃，按說全樹也應(yīng)動搖，竟會全無響動。

心想生平殺人太多，也許冤鬼報仇乘機(jī)捉弄，忍著忿急，禱告了幾句，大意是如欲報冤，盡可將己掐死，請勿暗中捉弄。說完仍無跡兆，一賭氣，重又用力連連悠蕩，毫不停歇，以為照此蕩法，總有夠著之時。誰知這次更怪，連蕩了幾次之后，忽然無故自蕩，并且越蕩越急，迥不由人。但有一節(jié)，樹干往東伸出，想夠樹身，本應(yīng)往西蕩去，悠蕩勢子如此迅急，早該夠著樹身，偏會改著南北亂蕩，全不照人心意。

封啟旺見事太怪，越疑鬧鬼，加以風(fēng)勢又起，驚沙撲面，枯楊蕭蕭，風(fēng)沙交搏，發(fā)出又尖又厲的怪聲，宛如鬼嘯，身子又被吊在樹上。暗夜無人，曠野荒涼，再一想起生平所殺傷的人命，由不得毛骨悚然，機(jī)伶伶直打冷戰(zhàn)。繼一想此時情景生不如死，單怕有什用處？便把心一橫，開口罵道：“驢日的鬼崽子！有冤報冤，有本事把太爺抓去見閻老五倒也爽快，只這樣鬧鬼捉弄人怎的？”他這里越罵，人是蕩得越兇，身是越勒越疼，先還奮力強(qiáng)掙，后因一掙更痛，以為時衰鬼弄人，怎么也到不了樹身，便由他蕩去。

后來越蕩越兇，身被勒痛麻木，凌空無處著力，上來便被索套綁緊，內(nèi)家氣功不能運(yùn)用，實(shí)在難受，又急又忿，便破口咒罵。本意想將冤鬼激怒，求一速死。正罵得急，忽聽樹干軋軋連響，風(fēng)沙迷目，人被甩久，又當(dāng)忿急神昏之際，蕩勢更急。最厲害是身子隨著懸蕩之勢并還滴溜溜亂轉(zhuǎn)，頭昏心煩，眼花繚亂，兩太陽直冒金星，想看也看不真切，風(fēng)是越刮越大，口中鬧了不少的土，舌焦唇枯，無可奈何。猛又覺著身上索套好似緊了兩緊，方才疑神疑鬼，昏昏痛苦中，耳聽樹干上有一南方口音喝道：“該死的老猢猻！

我?guī)煾附心惆卜掷蠈?shí)些，到時自會放你，你偏不聽，要打什秋千，并還隨口放屁。如不是我?guī)煾付ㄒ曳拍?，依我鐵牛本心，你愛打秋千，就由你一直打到天亮。再不，由你把樹干弄斷，帶了一條蛇尾巴滿處現(xiàn)世去。為怕你腳底沒有踏板，秋干打得不高，一個人吊在樹底下心里煩悶，沒個消遣，只顧給你幫忙，倒弄得我一身沙土。這場大風(fēng)倒做了你的救星。沙土討厭，我也懶得拿你開心了。下次放乖巧些，不要再背后罵人、吹大氣。我?guī)煾刚f一不二，不問你再尋他不尋，今晚的事只有四人知道，我們不會對人說的，放心滾吧！”說時蕩得更急，并未停止。

封啟旺聞言，才知樹上早有敵人徒弟監(jiān)視，并非是鬼，又丟了不少的丑，再吃敵人一連甩帶轉(zhuǎn)，一路亂悠蕩，急怒攻心，羞愧萬分，直要噴出血來，哪里還能發(fā)話回答？

剛聽到未句，人正由南往北猛起老高，快與樹平，猛覺著身上一松，索套全解，弩箭脫弦一般，就此平甩出去十來丈遠(yuǎn)近。因勢忒急，出于意料，人是早已半身麻木，昏昏不支，隨著甩出之勢，身在空中，跟紡風(fēng)車般亂轉(zhuǎn)。眼花繚亂中瞥見地皮在眼前亂閃，對面撞來，急中生智，猶幸下半身還能活動自如，趕緊把腰一挺，不顧疼痛麻木，手先撐地，身子隨著往前一沖，又擦著地皮竄出去了丈許遠(yuǎn)近才得停止。人是自然禁受不住，幾乎昏死過去，平趴地上半晌不能起立。昏眩中似聽有人由身側(cè)帶著笑聲馳過，知是仇敵去往北號尋師復(fù)命，心中一氣，當(dāng)時眼前烏黑，口里發(fā)咸恐要吐血，勉強(qiáng)把急火壓下，就勢伏在沙土之上喘息。一面徐伸四肢活動血脈，仗著武功精純，只是氣急，被人甩蕩昏昏，當(dāng)時只不將心血激動噴將出來，并無大傷，一會也就稍微平復(fù)起立。回憶前事，恨同切骨，決計拼著這條命不要，也非把此仇報去不可。心雖如此，人卻成了驚弓之鳥。

因滿身沙土，衣履殘破，神情狼狽，無顏見人，仇敵黨羽眾多，神出鬼沒，恐又惹事，只在暗影中咬牙切齒，惡狠狠望著仇敵去路怒視了兩眼，略拍一拍身上沙上，尋到跌落的弩筒，一言未發(fā)，回身便往南店跑去。剛一起步，忽聽身后有人趕來，回頭一看，正是不老仙鷹爪天王郅進(jìn)、虎爪真人常明元、賈明健等先去北號店中訪會敵人的三人，且喜仇人開恩，釋放得早，丟人的事未被撞上，暗道“慚愧”不置。

郅進(jìn)問知他將往南號，便托他代為曉諭三黑，說適和敵人對面約定雷壇大會比拼之事，令三黑即日收店，移居金天觀內(nèi)，安分小心靜候，比武之后聽命行事，不許妄自行動等語。說完又問封啟旺怎會一人在此。封啟旺知他老眼精明，自己狼狽情形必被看破幾分，不便明告，答說：“一言難盡，這是另一樁事，與本局無干，已然另有打算，日后自知。”郅進(jìn)約他同去金天觀，也用言語推托，只說：“會前三日必到，此時忽有要事，不能同行。”郢進(jìn)知他好勝，料非佳遇，必有難言之隱，只得訂約后會，各自作別而去。封啟旺送走郅進(jìn)等三人，匆匆趕往南號，越墻而入，照話一說，只隱起自己丟人之事，和三黑要了一套干凈衣服，略微洗漱，喝了兩口茶湯便即作別，仍就越墻飛去。

同時北號中心腹主事黨羽也來報知訂約之事。

且不說三黑、吳勇惡貫將盈，一夜之間家敗人亡，痛定思痛，悲哭不已。且說黑摩勒同沙雄等諸人先去北號時，在門外遇見師叔司空曉星，問知馬震和新疆大俠老少年神醫(yī)馬玄子正和敵人相見，訂約雷壇大會比武之事，因有許多關(guān)連，不得不允。一面馬玄子等天山諸俠，早想借一機(jī)會，把西北諸省一干極惡窮兇之徒除去，有此一會，正好一網(wǎng)打盡。為了對方頗有能者，不特自己暫時不能回南，還須命人星夜趕回，將江南的諸友約了前來。黑摩勒便把適才戲耍封啟旺之事說了，并說：“對方?jīng)Q不甘休，已然告知人家行蹤，不照所說路走，對方尋仇不著，豈不背后說嘴？恰巧徒孫鐵牛由江南趕往天山尋找?guī)熓搴臀?，訪問在此，展轉(zhuǎn)尋來，今日傍晚竟被尋到沙家，在鎮(zhèn)南相遇，命他回去也是一樣。”

曉星說：“封啟旺雖然手黑，卻向來不殺好人，日常偷富濟(jì)貧，不積私財。雖是與惡道一黨，在西北諸省綠林中還算是個說得出的強(qiáng)盜。你這么收拾他，稍過一點(diǎn)。鐵牛代你往江南一行也好，不過蜂蠆有毒，這廝只不會劍術(shù)，武功卻到火候，在西北交游甚寬，雖然多是異派旁門之士，遇上仍須小心。鐵牛來了，現(xiàn)在何處？怎不隨來見我？”

黑摩勒因曉星說北號今晚不會有事，等敵人一走全去沙雄家中相見，曉星此時便往沙家去，對封啟旺之事，自己只說了個大概，沒說現(xiàn)還吊在樹上，鐵牛在彼看守，便說：

“鐵牛解手去了，我本和他約定去沙家，一會就來。”曉星情知他小師徒二人會在一起更是淘氣，笑道：“你二人難師難弟，我也懶得多管。只是人外有人，天外有天，休看西北大漠窮荒，能手著實(shí)有幾個呢。好在這些位英俠之士十九都和我們有淵源，通聲氣，還不什妨事罷了。”說罷便率眾人徑抄鎮(zhèn)上小路，同往沙家去訖。

只黑摩勒恐郅進(jìn)和惡道由北號出來發(fā)現(xiàn)封啟旺，人被救走無妨，那條鐵線蛇脊筋制成的連環(huán)如意索套失去卻是可惜，又不舍得就放，推說要去北號探望，看少時和二馬前輩同去沙家。送走眾人之后，便由北號墻后飛身入內(nèi)，尋到馬震所住客房，隱伏房上窺伺。見中間室內(nèi)盛設(shè)酒筵，馬玄子、馬震居中上坐，郅進(jìn)、常明元和一個猿背蜂腰、目光如電的中年人正在談笑飲宴，神態(tài)均極自如，看去直似朋友久別重逢之狀。料知話已說完，郅進(jìn)按著地主之誼設(shè)筵相款。暗笑江湖上人偏有許多過場，明明勢不兩立的仇家，表面上卻裝得禮貌周全，若無其事，這等貌合神離、笑里藏刀的酒席，有什吃頭？郢老頭子在西北路上頗有名聲，同來黨羽決不止此兩三人，反正散還得一會，何不去至北室探看有無別的徒黨？念頭一轉(zhuǎn)，因房舍太多，不知人在何處，雙方已然訂約，與封啟旺另外生事不同，不便擒人詢問，先去賬房密室探聽。

沿途查看，除馬震所居的是一所密院，沒有招延別的客人外，因值深夜，全店大小數(shù)百間旅客俱已人睡，到處靜悄悄的，輕易遇不上一個人影，外表安靜已極，決不像似強(qiáng)敵人室，已生巨變，殺死許多徒黨，禍在眉睫之狀。與郅進(jìn)等三人未來以前上下驚惶，店伙滿處奔馳往來，互相交頭接耳，變臉變色情景大不相同，知是郅進(jìn)入門時曾有密示，全店中主事曉諭全體徒黨務(wù)要安靜自如，不可慌亂，因此假作鎮(zhèn)靜，故示沒有防備。這么一來，自己果然不好意思再生枝節(jié)，可是行動也方便些。

四望各院燈光全無，只賬房里間微有燈光外映。趕到縱落下去暗中偷聽，才知郅進(jìn)到后不久，小天王郅成和幾個新到金天觀的能手聞?wù)f此事，既忿敵人逞強(qiáng)，又恐雙方言語不合破臉動手，一同趕來接應(yīng)。路上又遇到一個與郅進(jìn)、馬玄子俱都相識的異人約了同行，到店聞得郅進(jìn)傳話宴請敵人，料已暫時無事。那異人姓弓，還到里面去與雙方相見，大約話不投機(jī)，匆匆一面便自走去。郅成和店中主事諸人強(qiáng)行挽留，另備了一席盛筵相款，因夏、吳二人均在南店，余人不配作主人，由郅成代為款待。

店伙見眾人神色俱都不快，語聲頗低，似頗秘密，不知說些什么，酒也不曾多用，不等上完席菜，潦草各吃了些便自起身，因鄧成堅囑不令往南號告知，不敢違背。這時人走談起，恐夏三黑知道見怪，正在作難，商量答話，恰被黑摩勒聽去。惟恐這伙人歸途發(fā)現(xiàn)封啟旺被吊樹上，愛徒鐵牛在彼守候，又不知道輕重，萬一動起手來，人單勢孤豈不吃虧？忙往店外飛去。到了鎮(zhèn)南，見月影已隱人密云之中，風(fēng)沙又復(fù)大作，遙望愛徒正盤伏在樹干上，手提索套，將封啟旺似轉(zhuǎn)風(fēng)車與打秋千一般來回亂甩，不覺好笑。

心想這廝有名手黑，又愛妄自尊大，目中無人，今日多吃點(diǎn)苦也于理無虧，且給他觀點(diǎn)風(fēng)，莫被老鬼賊道們撞上就好，便不過去阻止。又忙飛回一看，那席本應(yīng)早完，因馬玄子和郅進(jìn)俱好酒量，這時各把敵意放開，越飲越投脾胃，竟自賭起酒來。郅進(jìn)并還嫌當(dāng)晚不能盡興，堅約馬玄子在雷壇大會以前往天王莊家中小住，痛飲十日，再往會場相見。

同來中年人姓賈，人頗沉練安詳，只和馬震對飲微笑，神態(tài)俱頗自然。只苦了惡道常明元一人，因平日驕狂已慣，一旦日暮途窮，晦運(yùn)臨頭，情勢所迫，親自登門來向敵人遞手本。雖說是有師父和那個姓賈的居中，雙方訂約比斗，不算大栽，到底輸人一頭。又在席間探聽出對方竟有不少高人異士要與他和夏三黑為難，來日無多，隱憂未艾。這些敵人無一好惹，由不得心膽皆寒。二馬老俠本沒把他當(dāng)人，只和郢、賈二人答話，一切有師父在前，無法開口。上來先吃仇敵歷數(shù)他和夏三黑的罪惡，等雙方把話說開，定約之后，郅進(jìn)吩咐備酒，由此賓主五人談笑風(fēng)生，口到杯干，宛如宿契。只把他一人干在旁邊，始終無人理睬，慚忿交加，又氣又急，端的難受已極。

黑摩勒又在房上暗中窺伺一陣，聽馬震已和馬玄子示意天明即行，知席將散，忙趕往集鎮(zhèn)上時，恰好鐵牛已把封啟旺戲耍盡興，甩將出去，對面趕來。師徒二人會合一起，說起前情，笑了一陣，避開郅、賈等三人去路，繞向店后。等三人與二馬老俠作別出來，一同飛入店內(nèi)，告以司空老人等已去沙雄家中相候，并將戲耍封啟旺之事說出。

馬震和黑摩勒才見不久，又知他精通劍術(shù)，飛行絕跡，聞言不便開口，只笑了笑。

馬玄子邊笑邊說道：“你兩個黑小鬼專一惹事結(jié)怨。封猴子雖是個獨(dú)腳強(qiáng)盜，心狠手黑，但他從不妄殺好人。尤可取是，甘、新兩省稍有本領(lǐng)的人，都拿黑錢甘為敵人鷹大，專與義士遺民為難，就是只圖騙錢不辦真事，居心也實(shí)卑鄙，只他一人兩無偏袒，比較還算干凈。他在西北獨(dú)身橫行了多少年，我們既不曾無故傷他，別的他又未遇什敵手，武功著實(shí)不弱。他事前不知對頭是你，自然不免狂妄。這猴子最愛臉皮，心高性剛，寧折不彎，你師徒二人對他如此凌辱，早晚他必拼命尋仇無疑。休看你有飛劍，他朋友甚寬，內(nèi)中頗有能手，就你無妨，鐵牛遇上卻須防他還手。你打發(fā)鐵牛代你往江南尋人，能就此避開也好。趁在黑暗之中他被甩得頭暈眼花沒看清貌相，及早去吧。并非說你師徒怕他，只為這人雖是個賊盜，居然有點(diǎn)骨氣，不受仇人收買，留著他也好叫那些喪心病狂，無恥的狗偷鼠盜看看是我們不能容人，還是他們自己該死。鐵牛如不避開，他耳目最靈，被他認(rèn)出，仇復(fù)不已。兩敗固是不值，如他為鐵牛所殺，也是冤枉。鐵牛一走，剩下你一人，他奈何不得，等約請到好幫手，已是雷壇大會之時，來人任多厲害也自無妨。那時西北一干有力敵黨，縱不一網(wǎng)打盡，死傷逃亡，必差不多。他見此仇難報也必死心，弄巧由此洗手做了好人都不一定，那不是好么？”

黑摩勒聞言笑道：“我因聽沙雄說他手黑強(qiáng)橫，與賊道至交，他又背地吹大氣罵人，所以才和他開玩笑，師伯既如此說，再見到，不和他一般見識便了。”馬玄子笑道：

“黑小鬼自從黃山受過一次教訓(xùn)，果然氣質(zhì)變化好些。只是你這寶貝牛徒弟聽我老頭子說話，心里還有些不服氣，早晚碰在硬釘子上。他沒有你的氣候長，只恐禁受不住。你不管緊他，看給你丟人呢。”黑摩勒含笑未答。

那鐵牛原系人家孤子，在土豪家中為奴，受人欺凌，為黑摩勒所救，收為徒弟。二人年紀(jì)差不多，常日嬉笑。黑摩勒生具異稟，年已成人，仍如幼童。鐵牛天生神力，稟賦也厚，雖然短小精悍，卻比乃師高大，外人看去，直不像是師徒。但鐵牛對于師父卻極忠誠，禮法無拘，奉命惟謹(jǐn)，湯火皆所不辭。因拜師時年才十二三歲，黑摩勒見他勇武多力，面黑如鐵，又問出名叫鐵牛，喊慣了口，漸漸傳遍江湖。本人也自稱作鐵牛，真姓名反無人知曉。先聽馬玄子令往江南請人，就便避仇，心中老大不以為然，無奈行輩大尊，連師父都對馬玄子恭敬，如何還敢開口？心中盤算，江南回來偏和這猴子斗斗，看他到底有什真實(shí)本領(lǐng)，好好有名有姓的人，憑什么怕他？心正尋思，不料被馬玄子看破，當(dāng)時雖說：“徒孫敢不服馬爺爺?shù)慕逃?xùn)？”心中仍自固執(zhí)成見。

馬玄子道：“年輕人原應(yīng)好強(qiáng)，不過須看事去，不能粗心，吃人眼前的虧。我看你面色不正，途中難免有什波折，恰好塔平湖的竹令符我?guī)в幸幻嬖诖?。你在大江南北諸省，人家看在你師祖、師父情面，不得不有個退讓。這西北五省卻有不少隱名人物，他們多在本地隱居，與外人無什交往，人性又剛，只塔平湖和北天山穿云頂兩處還賣情面。

你性情剛愎，人又狂做，且把此符帶在身上，備個萬一吧。”鐵牛見師父已代接過，忙即謝了，接將過來，隨手揣好。

馬震見天已將明，便請馬玄子和黑摩勒師徒先行一步，一面喚進(jìn)店伙，仍作無事人一般，照例開發(fā)店賬，要還存柜小箱，從容走去。出店到了約會所在，老少四人一同會合，往沙雄的家中走去。到后會見司空曉星等俠士，在沙家快聚了一日。馬震堅約諸俠去往西寧別業(yè)小住。司空曉星本來也想往青海玉樹等地一游，并游覽海心山之勝，當(dāng)即允諾，余人也允隨往。只黑摩勒師徒，一個要往江南約人赴會，一個為話已出口，必須往皋蘭、涼州等地一行，答應(yīng)后去。議定以后，又把諸俠所去日、地告知鐵牛，令其轉(zhuǎn)告江南諸友，到日趕往。

次早鐵牛獨(dú)自拜別眾人先行。馬震笑問：“諸兄和這位黑老弟都能飛行絕跡，江南諸位劍俠一請即至，往返迅速，何以要命鐵牛前往？”曉星道：“本來我想叫黑摩勒去，可以快些，一則鐵牛氣盛心粗，想令他多歷練歷練；二則這里敵黨尚未破臉，會前不宜多生枝節(jié)。這次西游，本沒要他隨行，他久候師父不歸，仍是尋來，一到便助紂為虐，把封啟旺擺布個夠，如還在此，定無好事，樂得借此避開。他近來功力精進(jìn)，雖還不能一氣飛行，日行千余里并不吃力，回來更是有人攜帶。你我老友重逢，正作良晤，沒的為他惹事，敗我清游之興，故此將他遣走。黑摩勒以前也是到處闖禍，近來年紀(jì)日長，已有分寸，即便出點(diǎn)花樣，也能自了，不須為他操心了。”

馬玄子笑道：“其實(shí)西北這伙無賴，依我之見，早該下手除去。也是狄梁公力主寬大，說他們既未公然犯我，由他去吧，以致姑息養(yǎng)好，日益猖狂。借著老郅這一約會，將他們聚在一起消滅，倒是快事。不過老郅只是受了他侄兒蒙蔽，本人并還不差，連他毀去未免可惜。此事只川東五老于他昔年有恩，能使聽命，且等到時再想法子保全吧。”

黑摩勒笑道：“怪不得馬老前輩在店里和他喝得那么高興，還說要到他老鷹巢子里去痛飲十天呢，原來想保全他，先安個根。只顧你老人家飲酒盡興，卻累小侄在房上多吃了好些土沙，封啟旺也多受了好些活罪。”

馬玄子道：“你還是娃娃，知道什的？他已百歲以外的人了，能保持這多年的盛名，是容易事么？他所煉劍氣雖非正宗，生平并未做什惡事。賊道常明元一點(diǎn)左道邪法也非他的傳授，以前原是華山派妖人火扇子尹節(jié)的門下，入門才只兩年。妖師受同黨之托，欲乘滇西派教祖凌真人師徒靈嶠仙府赴筵，青螺峪仙府空虛，前往擾害，不料一到便吃留守的門人擒住，送了性命。賊道自知入門未久，只學(xué)會了幾樣尋常妖法，此時峨眉、青城、滇西各派劍仙各在修積外功之際，高人輩出，最是盛極，妖道連飛劍都未煉成，如何敢在川、湘、滇、黔諸省停留？先趕到北五省做強(qiáng)盜。他武功本好，又會一點(diǎn)左道小術(shù)，越發(fā)猖狂。仗著各派劍仙蹤跡多在西南，五臺、華山兩異派氣運(yùn)未盡，還不到消滅他們時機(jī)，輕易不往北方來。這兩派妖人和他又有師門淵源，雖嫌他資質(zhì)不佳，不肯收到門下，多少有點(diǎn)照應(yīng)。遇上時他又善于趨奉，益發(fā)有恃無恐，奸淫殺搶，無所不為。

后來峨眉派與五臺、華山三次斗劍，一千妖邪誅戮殆盡，一面官家因他作案太多，搜捕也急。這時他費(fèi)了若干心力巴結(jié)，才又拜在華山派一個妖道門下，剛換道裝不久，新拜妖師便在峨眉后山喪命。因聽傳言，各正派還派門人北來搜除余黨，賊道自知危機(jī)將發(fā)，立腳不住，南北逃亡了好些年。幾次遇見正派中人看破形跡想要除他，全仗機(jī)智詭詐，對方又是正派中后起人物，較易蒙混，才得脫身。事有湊巧，賊道生平專燒冷灶，昔年無意中幫了郅成一個大忙，后問出是老郅愛侄，益發(fā)傾心結(jié)納，對他叔侄年有禮敬。老郅年老昏庸，喜人恭敬，已三十年未離故土，不知他的惡跡，小郅又說他為人如何義氣，賊道又不遠(yuǎn)萬里前往拜見，事前早把老郅脾氣摸清，一見投機(jī)，彼時就想拜師學(xué)劍。因系初會，老郅已多年不收徒弟，恐其不允，未敢冒失，這時無處投奔，忽然想起西北邊荒可以隱身避禍，便投了來。老郅童身無子，鐘愛郅成，生平言出必踐的人，竟被說動，收他做了徒弟。在天王莊住了兩年，受不慣老郅拘束，又由小郅代為說項(xiàng)，準(zhǔn)其出外建立寺觀。老郅本是道家門人，自然贊同。本意為他在近處建廟。他恐相隔天王莊近了不能暢意，假說蘭州金天觀主是他師叔，寺觀現(xiàn)成，自己手邊又有不少資財，無須師父出錢，辭別出來。那金天觀主被他花言巧語所愚，收留下來，又有不少造孽錢可以濟(jì)惡，不久便把大權(quán)攬過，暗害觀主，將廟占為己有。老郅被他瞞得緊緊，反對他十分愛重，如非所煉內(nèi)家劍氣非童身不能登峰造極，幾欲把平生所學(xué)盡量傳授。這次惡跡雖然敗露，但是老郅護(hù)短大甚，寧折不彎。我和他雖只數(shù)面之緣，倒頗喜他為人豪快，只想因他把西北這些敵人妖邪聚在一起，來個一網(wǎng)打盡，為許多前朝宗裔志士遺民去掉危害，卻不愿傷他，但知他性剛好勝，到時沒個下臺，非拼老命送死不可。恰巧他愛酒如命，比我還厲害，我有時還裝得點(diǎn)酒不聞，他卻每日非此不可，一生未遇對手，見我好量，自然投緣，這才借酒與他交結(jié)，先和他成了朋友，不特保全一個成名多年的老人。他為人真實(shí)，胸?zé)o城府，還可在他那里得到未來那些敵黨的虛實(shí)，豈非一舉兩得么？”

司空曉星笑道：“馬玄兄足智多謀，平日游戲三昧，神出鬼沒，外表偏如此沉穩(wěn)厚重，真是賢者不可測了。”馬震笑道：“人道馬二哥心狠手辣。照今日對老郅這番深心，可知天性仁厚，平日只是疾惡，對方稍過得去，便加愛護(hù)不肯傷害，比起川東五老中那位啞行者孫老先生，不差得什么。”馬玄子笑道：“敵黨頗有能手，只恐這次大漠莊五個老漢也不能放他們安閑呢。其實(shí)有這五老弟兄，再加上塔平湖小主人和淳于姊妹已夠，連梁公都不必驚動，無須再請?zhí)铡沃T兄。如非這些老友難得相聚，我先前就想不令鐵牛走了。”

曉星道：“馬玄兄，你是不離穿云頂不知敵人底細(xì)。我在梁公座上，聞報敵黨受了仇人奉祿，多年無功，新近又鬧了一次假令符，受人責(zé)難，益發(fā)不是意思，亟欲尋塔平湖的晦氣。礙著梁公和你，惟恐不敵，未敢發(fā)動，暗用卑詞厚禮，去往滇邊銅人嶺，請昔年峨眉漏網(wǎng)的一干妖人，大約不久必要發(fā)動，便無此事也有一場惡斗，梁公因危機(jī)隱伏，自己不怕，已命塔平湖小心戒備。這些妖人近年氣候?qū)⒊?，如何能輕視？陶、呂二兄久意想尋梁公叔侄敘闊，正好兩便，不特他們，連秦嶺三老也同請了。”

馬玄子道：“原來如此，這就莫怪了。不過我想雷壇大會只是開端，前聽人言，滇邊幾個余孽現(xiàn)正廣收門徒，意欲復(fù)興彼教。本年八月，正是他們死灰復(fù)燃，首次開山收徒之期，未必在會前趕到。梁公素來韜晦，名頭雖大，只是門人子侄和大金、二金兩個神猱造成，本人自來未與妖人交手。對方不知深淺，當(dāng)他不過有口飛劍，養(yǎng)有兩個通靈猛獸，門人子侄武功到家而已。我更劍術(shù)平常，無足為意，就來，也只兩三個略會妖法飛劍的門徒。真正大舉前來，恐在他開山以后哩。”曉星道：“梁公也如此說，到底多加小心，有備無患的好。”馬玄子道：“那個自然。就便無事，諸老友得因此與我們快聚上一年半載，也是好的。到了約會，我們量敵出戰(zhàn)。如就是眼前這些敵黨，陶、呂諸兄不會不露面么？”

眾人原定午飯起身，說時沙雄的餞行盛筵已自設(shè)好，來請入座。馬震急于邀眾俠到西寧別業(yè)暢飲三十年前的陳酒，忙著起身，知馬玄子、曉星二老俠均是海量，恐一舉杯便無休歇，當(dāng)日又難起身，不令主人備酒。眾人知他意誠，匆匆吃罷便即上路。除沙雄家離鎮(zhèn)近，恐夏、吳等敵人事后發(fā)覺眾人曾在沙家居住，萬一背約生事報復(fù)，兼要探查敵人動靜，必須留守，黑摩勒是往省城游歷外，余均作一路，往西寧而去不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