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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七 語絲的成立

知堂回想錄 作者:周作人


一四七 語絲的成立

第二次武裝接收女師大,已經(jīng)是一九二六年的事,《語絲》卻是一九二四年創(chuàng)刊的,現(xiàn)在要來講它,須得退兩年回去,可是如來從頭講起,那便非先說孫伏園辦《晨報副刊》不可,那就更早了。——但是我且不去管它,如今且來跑一通野馬,說一說這件事的始末吧。

孫伏園原名福源,是我在紹興做中學教員那時候的學生,我查來北京以后的日記,在一九一七年有這一項記載:

“八月廿一日,下午得孫福源十五日上海函?!蹦悄暌驗橛袕捅僦?,北大的招考改遲了,他來上海是為的應試,但是那一年沒有錄取。次年暑假里回家去,他來訪四次,我于九月十日返北京,可是過了六天,他老先生也飄然的來了。他說想進大學旁聽,這事假如當初對我說了,我一定會阻止他的,但是既然來了,也沒得話說。日記上說:

“十八日,上午孫福源來,為致學長函。”這是寫給陳獨秀,代他請求準許旁聽的信,當時旁聽章程,一年后隨班考試及格,可以改為正科生,這條章程可是在第二年就修正了,以后旁聽生一律不得改為正科了。那一年入學的旁聽生,只有國文系二人,其一是孫福源,其二則是成平,即是辦《世界日報》的成舍我,在一榜之中出了兩位報人,也可以說不是偶然的事。

他在北大第一院上課聽講,住在第二院對過的中老胡同,和北大有名的師生都頗熟習了,這時五四運動發(fā)生,他就得了機會施展他的能力。他最初是據(jù)我所記得,同羅家倫在《國民公報》里工作,后來那報停了,他便轉(zhuǎn)入了《晨報》,因為這兩種報同是研究系報紙,研究系是很聰明的政黨,見事敏捷,善于見風使帆,所以對于五四后的所謂新文化運動,它是首先贊助,在這《晨報》中間更有一位杰出的人物,他名叫蒲伯英,但在前清末年四川爭路風潮的時候,已很有名,那時叫蒲殿俊,是清朝的一位“太史公”。孫福源在《晨報》最初是編第五板,仿佛是文藝欄,登載些隨感雜文,我的《山中雜記》便都是在那上邊發(fā)表的,這是一九二一年的秋天的事情,等到魯迅的《阿Q正傳》分期登載,已經(jīng)是《晨報副刊》了。這是報紙對開的四頁,雖是附張卻有獨立的性質(zhì),是《晨報》首創(chuàng)的形式,這可能是蒲伯英孫伏園兩個人的智慧,出板的時期是一九二一年的冬天吧。報上有這么一個副刊,讓人家可以自由投稿,的確是很好的,孫福源的編輯手段也是很高明,所以一向很是發(fā)達,別的新聞都陸續(xù)仿照增加。但是好景不長,他的《晨報副刊》只辦了三年多,于一九二四年十月便交卸了,查舊日記上記著:

“十月二十四日,下午伏園來,云已出晨報社,在川島處住一宿。”伏園辭職的原因,據(jù)說是因為劉勉己擅自抽去副刊上的稿子,這是明明排擠他的意思,所以他覺得不能不走了。伏園既然離開了《晨報副刊》,便提自己來辦一個出板物,大家可以自由發(fā)表意見,不受別人的干涉,于是由他自聯(lián)絡籌辦,結果除他自己以外還有李小峰章川島,作為經(jīng)營出板的人,做文章的則另外約了些人,經(jīng)過一次會商,這刊物的事情就算決定了。日記上記載著道:

“十一月二日,下午至市場開成北樓,同玄同伏園小峰川島紹原頡剛諸人,議出小周刊事,定名曰‘語絲’,大約十七日出板,晚八時散。”至于刊物的名字的來源,是從一本什么人的詩集中得來,這并不是原來有那樣的一句話,乃是隨便用手指一個字,分兩次指出,恰巧似懂非懂的還可以用,就請疑古玄同照樣的寫了。周刊的發(fā)刊詞是由我所擬的,但是手頭沒有《語絲》的原本,所以不能記得了,因為本來沒有什么固定的宗旨,所以說得很是籠統(tǒng),到后來與《現(xiàn)代評論》打架的時候,《語絲》舉出兩句口號來,“用自己的錢,說自己的話”,也就是這個意思,不過針對《現(xiàn)代評論》的接受官方津貼,話里有刺罷了。魯迅在《我和語絲的始終》一篇文章里說道:

“于是《語絲》的固定的投稿者,至多便只剩了五六人,但同時也在不意中顯了一種特色,任意而談,無所顧忌,要催促新的產(chǎn)生,對于有害于新的舊物,則竭力加以排擊,——但應該產(chǎn)生怎樣的新,卻并無明白的表示,而一到覺得有些危急之際,也還是故意隱約其詞。陳源教授痛斥語絲派的時候,說我們不敢直罵軍閥,而偏和握筆的名人為難,便由于這一點。但是,叱吧兒狗險于叱狗主人,我們其實也知道的,所以隱約其詞者,不過要使走狗嗅得,跑去獻功時,必須詳加說明,比較地費些氣力,不能直捷痛快,就得好處而已。”這一節(jié)話很能說明《語絲》雜文的一方面的特色,于叱吧兒狗的確有用,可是吧兒狗也不是好惹的東西,一不小心就要被咬,我自己有過經(jīng)驗,吃了一點虧,但是也怪自己不能徹底,還要講人情的緣故。我根據(jù)張鳳舉的報告,揭發(fā)陳源曾經(jīng)揚言曰,“現(xiàn)在的女學生都可以叫局,”后來陳源追問來源,欲待發(fā)表,而鳳舉竭力央求,為息事寧人計,只好說是得之傳聞,等于認輸,當時川島很是不平,因為他也在場聽到張鳳舉的話,有一回在會賢堂聚會的時候,想當面揭穿,也是我阻止了。這是當斷不斷的一個好教訓。關于《語絲》說了不少的空話,至于實在的文章如何,好在世間還有印本流傳,只得請好事者自己去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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